每次回香港, 都会有一种冲动, 要坐地铁到深水埗站, 出来兜一个圈. 小时候离乡背井, 经过澳门, 坐小船偷渡来到香港, 安居的地方就是深水埗.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 偷渡小船在香港岛一个偏僻的海滩泊岸, 我父亲一个好朋友带著我坐天星渡轮过海到九龙, 记忆犹新的晃如昨天. 当然, 我们坐的是楼下的二等仓. 我家乡临近大海, 但面对漂亮而高贵的天星渡轮, 我记得我萎缩在这位伯伯的大腿旁, 尽量的去消化西方科技带来的震撼. 其实, 很长一段时间, 我都不明白我母亲带我们离开我们生活的无忧无虑的故乡, 来到一个人地生疏的地方.
四十年前的深水埗是香港的平民区, 今天的深水埗更是香港最草根的地方. 我从深水埗地铁站出来, 已经给福华街的小贩摊位, 路中间的涌涌人群窒息了呼吸. 忽然一阵狂风, 下起大雨, 我急忙蹿向福荣街, 原来大名鼎鼎的”维记咖啡粉面”就在对面. 记得小时候, 如果一年里能够到大牌挡吃一次猪肠粉, 可说是一件大事. 正想冒著大雨跑过去, 回头看原来我就站在”谭仔云南米线”店前. 心想, 进去躲躲雨也好, 原来里面已经坐了满满的年轻老饕, 和我小时候的那种光景不可同语. 我刚坐下, 心脏快速跳动, 坐在我左旁的女孩子竟然酷像我大学时期我非常喜欢的女同学. 谈吐笑声名副其实的草根, 一点也不像我平常见到的洋化的, 非常直爽而逻辑的社交语言. 我简直是傻了眼, 默默的听著, 享受活生生的草根文化的声音和我失去的感情.
面对自己出身的文化, 是不是能够做到好像诗人徐志摩一样的潇洒,”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手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呢?
儿子凯图回香港工作, 最近搬到山顶. 他在香港上学其间, 我们一直住在香港岛的半山和南区的浅水湾. 他小时候, 我一有时间经常带他们兄弟姐妹到西贡远足, 他认识的香港就是香港岛和西贡荒凉的山水, 西贡的西湾, 赤径, 大浪湾. 他的香港, 和我的香港, 是两个完全不同文化的香港. 我有时侯对他说笑, “你住在浅水湾也好, 住在山顶也好, 非常自然, 因为你是在这里长大的. 文化主要是你母亲传给你们的. 你母亲去旺角转一转, 除了觉得繁嚣外, 更觉得不自在. 更不要说深水埗了. 在你们的脑子里, 从来不是深水埗的糊口文化, 而是站在社会前卫的精英文化.”
其实, 近年来香港年轻海归众多, 他们溶合了不同的文化和知识, 为香港带来了用另一种角度看世界, 用另一种方法分析多变的经济的动力. 我所碰见的许多朋友的孩子, 决大多数都是从欧美或澳大利亚留学回来. 也有许多更在外国工作多年之后回流的. 我相信他们不再会好像我住在山顶却充满这种文化异乡人的感觉. 我朋友都认为我像老外,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打网球, 如果不打整天的高尔夫球的话, 我也很高兴陪孩子们一起去打完十八个洞, 伸展伸展双腿. 但显然我也会更怀念在家门口附近就能吃到云吞面的方便和它的市井气氛. 虽然我经常唠叨香港的云吞面根本不是面条, 而是碱水, 新疆的面条才好吃, 还不是一口气就吞进了香港特色的碱水面? 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拖著你的大腿, 让你不停的当一个异乡人.